男女主角分别是淳于皓淳于的女频言情小说《不见帝宫春淳于皓淳于大结局》,由网络作家“寂月皎皎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相思彻,暗香疏影透(3)淳于望是南梁孝文帝第九子,母亲本是前朝重臣之女,孝文帝兵变夺位,她家受到牵累,一门死散殆尽,她则被充为宫婢,后被孝文帝看中,很是宠爱,从宝华、才人、昭容一直做到贵嫔,生了淳于望,又晋为柔妃,终于为人所忌,屡屡拿了她的身世大作文章,并栽赃污她有犯上谋刺之心。孝文帝开始未必相信,但听得多了,也渐渐疏远她,后来竟由着王皇后将她迁入冷宫,不闻不问。但他应该是清楚皇后的手段的,才会把年幼的淳于望交给了和王皇后针尖麦芒处处相对的李贵妃。王皇后想害的皇子,李贵妃毫不犹豫地保全了下来。后孝文帝病重,王皇后因善妒受谴,李贵妃随侍身侧。等孝文帝驾崩,王皇后还做着自己的嫡子继位后重掌大权的美梦时,传出的是皇太子暴毙的消息。继位之人...
《不见帝宫春淳于皓淳于大结局》精彩片段
相思彻,暗香疏影透(3)
淳于望是南梁孝文帝第九子,母亲本是前朝重臣之女,孝文帝兵变夺位,她家受到牵累,一门死散殆尽,她则被充为宫婢,后被孝文帝看中,很是宠爱,从宝华、才人、昭容一直做到贵嫔,生了淳于望,又晋为柔妃,终于为人所忌,屡屡拿了她的身世大作文章,并栽赃污她有犯上谋刺之心。孝文帝开始未必相信,但听得多了,也渐渐疏远她,后来竟由着王皇后将她迁入冷宫,不闻不问。
但他应该是清楚皇后的手段的,才会把年幼的淳于望交给了和王皇后针尖麦芒处处相对的李贵妃。王皇后想害的皇子,李贵妃毫不犹豫地保全了下来。后孝文帝病重,王皇后因善妒受谴,李贵妃随侍身侧。等孝文帝驾崩,王皇后还做着自己的嫡子继位后重掌大权的美梦时,传出的是皇太子暴毙的消息。
继位之人,成了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淳于晟。
不仅皇后所出的四皇子暴毙,大皇子、六皇子、七皇子、十皇子等几位不是李贵妃亲生的皇子,在淳于泰即位后也先后“重病”或因罪被贬往偏远之地,三五个月内死得干干净净。
淳于望虽不是李贵妃亲生,却是她一手带大的,加上性情谦和温顺,甚得孝文帝宠爱,每每也在孝文帝跟前称誉养母慈恤贤德,久而久之,李贵妃待他也便与亲生无异。等淳于晟即位,李贵妃成了李太后,他立刻和她的其他二子一起封了亲王,甚至求得了李太后的允许,把冷宫中的柔妃接出来同住。
这一年,淳于望已经十四岁。柔妃在冷宫中足足呆了十年,虽有淳于望暗中照应,早已十分虚弱;等听闻是孝文帝驾崩才换来的她的自由,身体状况立刻急转直下,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。
她留给淳于望的最后的话是:“望儿,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你父皇赐你名为‘望’吗?望,是守望。一生一世,只守望一个人。”
一生一世,只守望一个人。
哪怕倾尽生命,也换不回那人的一个回眸,亦是无怨无悔。
淳于望伤悼不已,又见朝堂内外血雨腥风,怕淳于泰猜忌,遂借口为太后祈福,在万佛山修筑精舍,每日与些方外之士谈禅论道,只在李太后生辰之际才会回宫贺寿,顺路和几位兄弟团聚,鲜少去朝臣接触。
淳于晟见这个弟弟有敬畏之心,何况是从小看着长大的,知道他恭顺,反而封赏有加,更胜两名亲弟弟。
*
淳于望在十八岁时遇到了盈盈,那时她大约只有十四五岁。
说大约十四五岁,是因为盈盈始终没能记起她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,甚至,她始终没能记起她真正的姓名。
那一年,岳州一带地震,狸山山洪爆发,正在狸山寻仙访道的淳于望从山上冲下的洪水里救出了她。
盈盈秋水眸,淡淡春山眉,姿容妍丽,潇洒无双。
淳于望几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,便认定她就是自己打算一生一世守着的那个人。
她在他的身畔,他只要守着就可以,不必和母亲一样,守望一生一世,却至死也等不来守望着的那个人。
发现她什么都记不得时,他甚至立刻告诉她,她叫盈盈,是他的妻子。横竖狸山在大梁境内,而在大梁的土地上,大约还没有人家可以拒绝得了李太后所钟爱的轸王的求亲。
她恢复得差不多时,他占有了她,把她欺负得很惨。
她的身体稚嫩青涩,甚至还未发育完全,根本不懂得什么云雨之乐,他久居山中,也无甚经验,技巧也未免差了些,偏又舍不得放开她。
结果那一晚,她委屈地窝在他的怀里哭了一整夜,把他哭得又是懊恼,又是心疼,又有些得意。
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,是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愉悦。父母兄弟们总是纠缠在江山、权势之中,却不知可曾有一天享受过这样从身到心无与伦比的满足?
但他似乎也就那一次把她欺负得很惨而已;以后的日子,都是她把他欺负得很惨。
淳于望做梦也没想到,盈盈年纪虽小,竟然有一身少见的好武功。
从出世的那一天,他便生活在你死我活的宫廷暗斗中,又有李太后言传身教,自是深谙自保之道。皇子们从小便有人教习文韬武略,他行事谨慎,只作对书画金石感兴趣,其他的策论兵法之类,考较起来每每落于下乘。武艺一道更显愚钝,绝不抢有“武王”之称的十一弟荣王的风光。
可他并不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,尤其在山中生活相对自由之后,也曾请了一位久已退隐的世外高手传授武艺,寻常的宫廷护卫都未必是他对手。
但他怎么也打不过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小妻子,常被她折根梅枝打得抱头鼠窜,狼狈不堪,她却玩闹得极开心,把淳于望不轻不重打上一顿,立刻会主动送上香吻去讨他欢心,让他气也气不得,笑也笑不得,只能在夜晚从另一方面多多教训她。
可惜她渐渐开了窍,对于他的“教训”根本不以为意,甚至越来越乐此不疲。
盈盈没有记忆,用起武功完全看不出招式的来龙去脉,连淳于望请来的高手也无法辨别她的师承来历。淳于望为了不致老被小妻子打得落花流水,开始在下工夫修习武功。他极聪颖,天份又高,第二年便常常能反败为胜,但这时他对她另一方面的教训有了成果:她有身孕了。
他舍不得碰她一指甲,于是只是继续抱着头让她欺负,连还手都免了,生怕她动了胎气。
盈盈怀孕七个多月时,还喜欢挺着个大肚子满山跑,打雀儿,赶野兔,没片刻消停。淳于望没指望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能照顾好她自己,只能硬着头皮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守护着,一改素日的文雅安静,像个老夫子般时时在她耳边絮叨,劝她安生些养胎。盈盈年轻任性,听得不耐烦时,自然又是冲上前一顿拳打脚踢逼他闭嘴。
这日天色已暮,盈盈玩得开心,他只怕天黑后走山路不安全,千方百计哄着她,想拉她早些下山。她不耐烦了,又是一脚踹向他。
彼时他们正站在一处斜坡上,以他的身手,他本可以避开那一脚;便是避不开,身侧也有树木可以借力。可他心念一转,顺势便倒了下去,沿着山坡直滚下去。
也许是老天想他演得更逼真些,滚落时他的额角还撞在了一处石头上,等他在坡下止住自己身体佯作昏迷时,已是满额的鲜血淋漓。
他听到了盈盈惊慌失措的呼喊着,一路叫着他的名字奔下来,抱住他哭叫道:“阿望,阿望,望哥哥,你快醒过来,我听你的话,我们这就下山,望哥哥……你别吓我呀,你不许吓我呀!”
其实他也怕真的惊吓到她,所以没等她哭几声,便笑着睁开眼,拍拍她的头,告诉她:“我没事。”
她如释重负地跟他回家,但自此至少有一个月,她都会在半夜里哭着惊醒,然后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。
她说:“我总是做梦,梦到你死了,再也叫不醒。”
她又说:“如果你死了,我只能跟着你死去了。这滋味比死难受。”
淳于望为自己的卤莽后悔,更精心地守护着他的爱人,并且无怨无悔。
只因他知道,他的小妻子不仅身体开了窍,感情也真正地开了窍了。
*
盈盈再也没有不知轻重地欺负淳于望,虽然依旧活泼好动,却极少淘气到让淳于望烦恼了。生下相思后,她逗弄女儿之余,把剩余的精力放到了和淳于望一起练剑上。
开始跟着教淳于望的高手练,后来便自己想些古怪的招式,还拉着淳于望一起想。
可淳于望和她的想法往往相左,一个人想出来的沉稳劲健,另一人想出来的却轻盈灵动,最后竟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套剑法。
说是两套,可两人同时运剑时彼此得配合却又极和谐,往往显出意想不到的高超威力来。
在传授他们武功的那位高手的帮助下,这两套剑法成为相辅相成威力倍增的双人合击剑法。
因剑法最终成形时是开满梅花的大雪天,雪压寒梅,铁骨飘香,淳于望便把这两套剑法分明命名为“暗香”、“疏影”。
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
其实太过孤清幽寂了。
可当时淳于望并没有觉得雪地里盛开着的梅花怎么着孤单。
盈盈舞动暗香剑法时,他看到每朵落下的花瓣都在随她起舞,翩翩如蝶,每瓣都蕴着她的笑靥,明光璀璨,风流娇妍。
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,远离勾心斗角的朝堂,远离刀光剑影的纷争,甚至远离暄嚣浮躁的尘世,这样安稳宁谧地过下去,从这一辈子,到下一辈子。
他相信他的盈盈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,当然她更可能根本没想过外面还有着那么复杂的世界。
因为淳于望和女儿就已是她全部的世界,全部的思维。
那时,相思还没有名字,他们一定闲得厉害了,居然在为女儿应该以梅为名还是以雪为名烦恼着,到相思六个月时还没有确定下她的名字。
直到,那场大火。
他至今没想明白那场大火因何而起,他只知大火前几天,盈盈有些不对。
她罕有的安静,常一个人坐在结着青色梅子的老树下皱眉苦思。他去问她时,她又笑着拉他去看女儿,灵动的眼神再无异常。
那个让他失了魂魄的夜晚,他是被床前的火光惊醒,然后才发现身畔的盈盈不见了。
然后,他听到了奶娘的呼救。
四处是火,连女儿的房间里都窜出了火苗。
他救出女儿,然后挨个房间寻找他的盈盈,直到全身都是火苗,护卫用浸湿的毯子把他裹住,强行把他拖出。
他们的房屋被烧光了,但发现得很及时,并没有人葬身火海,连厨房里的鸡鸭都活着从火里扑楞出来了,一身好武功的盈盈不可能逃不出来。
事后清理火场,也的确没有看到任何尸骸。
可他的盈盈,从此再也没有出现,好像平白就从大火中消逝了。
连同她住过的屋子,穿过的衣服,用过的器具,消逝得无影无踪。
三年夫妻,三年恩爱,三年耳厮鬓磨心心相印,竟像是一场梦。
醒了,梦空了。
除了相思,他一无所有。
他宁愿从来就一无所有。相思是压在心头的山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曾经经历的充实和快乐,于是,心里破开的那个洞,越来越深,越来越黑,漩涡般席卷着他,让他透不过气。
日日夜夜,煎心断肠……
罗帏深,寂寂烛影红(3)
一夜之间,这轸王府没有了武艺高强的芮国大将秦晚,却多出了个不懂武功秀色可餐的盈盈夫人。
承影剑被收,武功被制,轸王府又守卫森严,插翅难飞,我已不得不听命于这位想心上人想得疯魔了心的轸王殿下,乖乖地做他心目中的盈盈,和寻常的女子一样过起相夫教女的日子来。
相思毕竟幼小,见我吃亏时虽然又哭又闹,待淳于望回去哄上一哄,自是不会真的不理他。待第二日一早伴着淳于望过来看我时,又已和她父亲腻作一团了。
已有侍女在沁芳院备好早膳,很精致,却是把这对父女的膳食也奉上了。相思本牵着她父亲的手,待见了我,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立刻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。
“娘亲!”
她依到我身畔,却和我同坐一侧用早膳了。
我下意识地便暗中运气蓄劲,却觉原来能随心所欲控制的内力如陷入深深沼泽般无力前行。
正恼恨时,对面已有一道目光冷冷地转向我。
抬眼,淳于望已垂下眼睫,笑意盈盈地端过一碟酱豆干到我跟前,说道:“这是你以往最爱吃的,尝尝我们王府里的厨子手艺怎样。”
我实在很想把那碟酱豆干连菜带汤摔到他的脸上。但身陷囹圄,受制于人,激怒他显然是不智之举。
诸如豆腐、豆干之类这些豆类所制食物我向来不爱吃,但此时我也顺他心意夹了一筷,浅笑道:“嗯,味道还不错。”
其实味同嚼蜡。
尝了两筷,我便同样笑意盈盈地将那碟菜推到相思面前,说道:“相思,这个菜你也爱吧?来,尝尝。”
谁知相思却摇头道:“我从不吃那个,一股的怪味儿。”
我微诧,抬眼看淳于望时,他正一瞬不瞬盯着我,目光却不复原来的苍凉幽寂。他的黑眸深郁,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跳跃,如原野间细细的火焰,倏忽而起,倏忽而灭。见我留意,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,专注于眼前的膳食,再不看我一眼。
他的情绪波动,必定还是为他的盈盈,以及我这副与盈盈相像的样貌。
这女子依然是他最大的弱点。可他已如此坦然地告诉了我他的弱点,又经历昨日之事,必定防范严密。为今之计,只能慢慢与他周旋,待他有所松懈,或许能找出逃离的机会。
何况,我不是一个人。
以嫦曦公主在大芮的尊贵,以秦家在大芮的地位,大芮派人过来营救只是早晚的事。
用毕早膳,他便急匆匆离去。看候在外面的扈从架势,应该是出府而去。
而相思,他竟留给了我。
“昨日先生教她弹琴,一支曲儿刚学了一半,今日需得把另一半学了。”他居然真把我当成自己妻妾了,临走时郑重其事地吩咐,“若是累了,今日可以不用背诗,但练字需得练满一个时辰。”
相思才不过五六岁的小娃娃,活泼贪玩,自是不乐意完成这许多功课,闻言已依在我身畔,委屈地撅起了嘴巴,低声嘀咕道:“父王又不陪着我……”
淳于望往外走着,淡淡而笑,“相思,你的娘亲回来了……”
相思便不管她离去的父亲,攥紧了我的衣襟,可怜兮兮地望着我,连声唤道:“娘亲,娘亲……”
我虽过了双十年华,却终日奔波于战场和军营间,连司徒凌和我的亲事都不得不一推再推,至今尚未成礼,再不想今日莫名便成了这人的妻子,还莫名地多出了个女儿,尾巴似地粘得紧紧的,甩都甩不脱。
见我不回答,相思便松了我衣襟,转而过来牵我的手,撒娇道:“娘亲,我不要练琴。娘亲你看我手指,都给磨破了!”
她的手很软。也许这个五六岁的小孩子,手都是这般软。
可她是第一个如此亲近我的小娃娃。
握住交到我掌心的小手,我的心仿佛也软了一软,脱口便说道:“那么,不练琴了罢。”
相思便欢喜,又道:“练字也累。坐着一个时辰不动,我胳膊疼得很。娘亲你摸摸,就是这里,这里疼……”
她又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臂膀。细细的胳膊,所触之处仿佛连骨骼都温软柔嫩,即便我武功被制,都似能轻轻把它折断。
当然我并不敢轻举妄动。
跟在我和相思身侧的两个侍女,与其说是侍女,不如说是女侍卫。虽未佩刀带剑,但她们鬓间银簪,腕间金钏,腰间玉带,无一不是特制的,必要之时,不但是对敌武器,还会是杀人利器。
竟是两个一等一的高手,再不知淳于望是从哪里找来的。
他敢放心把相思交给我,显然是因为多出这两人监视我的缘故。
两名侍女的名字却很柔,柔得让人只想到温香软玉抱满怀。
没错,她们一个叫温香,一个叫软玉。
可如果谁想把她们抱满怀,无疑是在与死亡相偎相亲。
所以,我叹口气,只敢把相思抱在怀里,柔声道:“那么,咱们不练字了吧!”
淳于望心机深沉,行事莫测,哪会真的把我当作妻子?无非借我一副相似的皮相来慰他相思之苦罢了。
但这孩子……
我看到她眼底透明的孺慕。
她没有母亲,却真的把我当作了寻觅已久的亲生母亲了。
我没法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,但我不会忘记,她是淳于望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,她是轸王府上下宠爱疼惜的小郡主。
风雷激,星辰摇动时(3)
被剧痛逼得悠悠醒转时,瑞兽飘香,红烛滴泪,我正身在一处陈设精致的卧房中。
两名梁国太医正围在我所卧的软榻前,将我的手臂搁在棉垫上,捋起衣袖,小心地为我接骨。我便是在骨节对上的一瞬间,硬生生被痛醒过来。
淳于望正倚在窗棂边远远地望向我,漆黑的眸心已经不见了原来的腾腾烈焰,取而代之的,是深深的担忧和不安。
忽见我抬眼望他,他也便盯着我,许久,才缓缓地转开目光,盯向那跳跃的烛火。
烛泪正静静而落,一滴,接着一滴,泪珠的形状,红得像血。
御医已为我我敷了药,正用夹板固定我折断的手。
疼痛钻心,我却一滴泪水也没有。
司徒凌一直告诉我,要做芮军合格的将领,要成为芮国合格的守护者,一定要有坚强的意志,宁流血,不流泪。
很久没尝过泪水的味道了。
最后一次落泪,还是两年前。
父亲秦惊涛在和柔然的激战中受了重伤,调养了一年后,终于还是因伤病而死。
临死前,他指着那块御赐的“忠义秦门”匾额说道:“晚晚,秦氏三代为大芮重臣,世世受皇家褒扬。可到你这一代,能将整个家族撑起来的人,只有你了。记得,成大事,谋大业,不要浪费了你一身好武功,满腹好谋略!”
成大事,谋大业,成为秦家第四代大芮重臣。我真切地感觉到那付担子像大山一样压过来。
对着父亲渐凉渐硬的尸体,我落泪了。
那次,也是司徒凌最后一次告诉我,宁流血,勿流泪。
太医包扎停当退下时,我早已汗出如雨,一身淋漓。被踹过的胸腹憋疼得喘不过气来,逼得我发出一声声喑哑的咳嗽。
有柔软的巾帕小心覆到我脸上,轻轻地拭我额头和鼻尖的汗水。
原以为是侍女,一睁眼,居然看到淳于望近在咫尺的面庞。
他的眉目温文,眼角浮着疲倦,低低问我:“盈盈,觉得好些了吗?”
盈盈?
这么柔美的名字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忙按着胸口忍着疼答道:“轸王殿下,你认错人了。在下秦晚,是大芮的昭武将军。”
“昭武将军?”
淳于望的眉挑起,唇边慢慢扬起的笑纹,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自嘲。
我没觉出有什么好笑的,皱了眉冷淡地望着他。
他探手,迅捷如电,飞快拔下我绾发的玉簪。
我一惊而起,却避闪不及,一头乌发凌乱飘下,松散地披到肩头。
他的目光便愈发柔和,微笑着问:“芮国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任用女人为将领了?”
我将长发甩到脑后,冷淡道:“不论身手武功还是领兵谋略,我都可以将天下大多数的男儿踩到脚底,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将领?”
他似气恼,但只叹道:“幸亏我不在你可以踩到脚底的大多数男儿之列!”
这位轸王殿下自然不是我轻易就能对付得了的。我的消息也明显有误,他绝对不是寄情山水只解诗酒的闲王。他的几次出手看似寻常,可就是我没受伤,也不一定能闪避得了。
我低头看一眼自己重伤的手臂,低沉说道:“如果我能活着离开芮国,下一次的胜负,尚在未知之数!”
淳于望便冷笑:“也许你能再次离开芮国。但是,这一次,你想离开,得踩着本王的尸体过去!”
他的神情并看不出太大波动,可他拂袖而去时,肩膀似乎在微微地发着抖。
看得出,他气得不轻;而我亦无语。
盈盈,是他死去的恋人,还是他逃走的爱妾?瞧来应该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?
居然对着个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女人就能这样神魂颠倒,满口梦话,真是可笑。
而他在我和淳于皓打斗时突然拉开我领子,难道是为了看清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?
以他的身高和当时所站的位置,完全可能看到些男人不该看到的景象。
正如司徒凌所说,南人多奸诈,道貌岸然的外衣下,大多是见不得人的无耻嘴脸。
我唯一庆幸的是,淳这种莫名的痴迷,让我逃脱了牢狱之苦,甚至能过得比我平时不打仗时更要奢华。
虽然重伤不便洗浴,侍女还是抬了大盆的热水过来为我擦洗。水中泡着腊梅花瓣,热气的氤氲中,清香沁骨,幽而冷的自然标格,正是我素日所喜。
只是我从来不留心这等生活琐事,说是喜爱,也不外是在自己府第多植几株梅花,花开之际在各处花瓶插上两枝盛绽的花枝而已。早就听闻女人以花瓣洗浴不但体气芬芳,更可润泽肌肤,可我从没把自己当成女人过,更不会去弄女人这些取悦男人的玩意儿。
不过我并不在意身上沾染上腊梅的气息,这种幽暗的清香似乎契合我潜藏着的某种向往,无端地让我觉得轻松。我竟没有因为身处敌境而影响睡眠,甚至睡得比以往还要沉些,梦里满满都是梅花的暗香。
也许,也因为太医让煎的那些治疗内伤的汤药吧?
醒来时已有侍女取了洗漱用具在旁候着,见我一睁眼,即刻上前为我更衣。
预备的衣衫从小衣到中衫、夹袍、棉裙、狐裘一色俱全,原来穿的武将男装已然不见,好在佩饰和宝剑尚在。而我只要见着荷包和承影剑尚在,心里便安定许多,匆匆换了衣衫,便将这两样东西挂到腰际。
只要剑在手,药未失,即便轸王府是龙潭虎穴,早晚也会找到逃离的时机。
何况,公主尚在雍都,芮国闻讯后必定遣人来救,有司徒凌在,他们断不会对我的境遇视若无睹。
我不会梳妆,偶尔女妆打扮,也只是随意挽个堕马髻而已;如今一只手无法动弹,自然只能由着侍女摆弄。
妆毕,镜中的美人儿正向我冷冷嗔视。
肩如削成,腰若束素,眸蕴寒星,眉凝柳烟,云髻半倾,凤簪斜插,浅杏色的夹袍,披着朱砂红的狐裘,式样俱是简洁,清冷之外,凭添绝艳。
我晓得我生得俊俏,却没想过我也能妍美如斯。
侍女也在惊艳,但眼神之中,惊艳之外,似乎更多的是惊讶,还有从这种惊讶延展开去的尊崇。
身后有人叹道:“我就知道,你的面色也是装出来的。你皮肤好得很,不敷粉一样好看。”
不用回头,我便知道来者是淳于望。
有人呈上药来,手一试,便是不冷不热,正宜入口。我提了药碗仰脖一饮而尽,立刻又有人呈上甜汤和方糖。
我看也不看,站起身面向淳于望,淡淡笑道为:“原来轸王府待芮人如此有礼,待我归国后,必定备上一份大礼来谢!”
淳于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,闻我说话,才蹙起眉,默然望了一眼我晚间睡过的床铺,说道:“走吧,用早膳去!”
几个侍女要来扶我,我随手甩开,冷冷地望了她们一眼。她们即刻顿住身,神情间显然有了怯意。
即便是女儿妆,长年征伐厮杀也已在不知不觉间我在身上刻下浓浓的印记。纵是有伤在身,无法握剑,那种满是杀机的威凛之气,并不是小小的侍女所能承受的。
“轸王殿下邀在下一起用早膳,是在下的荣幸。”我微笑道,“请前面带路吧!”
淳于望凝视着我,眉宇间的疲倦居然比昨天更浓。
许久,他才拉过我的手,握在掌心,慢慢走向屋外。
相思彻,暗香疏影透(1)
雪还在下,可这对父女的吟哦声中,鹅毛般的雪花似停滞在空中,风也静了,只有腊梅的暗香更加幽清彻骨,从门缝间,从窗棂间,无声无息地透了进来,被暖炉熏得馥郁怡人,阵阵扑到鼻端。
吟罢,他沉静地望向我,唇边依然挂着一抹笑,眼底却有分明的苍凉和落寞。
“相思,过来。”
他向他的女儿招手。
相思像只小狗一样在我脖颈间又蹭了下,才从我腿上滑落,奔到淳于望身边,又像小狗一样蹭着他。
淳于望拍拍她的头,微笑道:“你娘亲身体没好,没事不许闹她,知道吗?”
“知道。”
小相思懂事地点点头,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依然恋恋地望着我。
淳于望便转头向身后的侍女说道:“小心看护郡主,别让她去沁芳院扰动盈盈夫人休养,知道吗?”
侍女领命,相思却不满这样的安排,坐在他腿上扭股儿糖似地晃着,一下下拉扯着他的前襟,说道:“我听话得很,不缠着娘亲,不影响她休养,为什么不许我去找她?”
淳于望捏捏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小鼻子,说道:“你这小东西顽皮起来什么样儿以为我不知道?给我安生些罢!真的想娘亲了,父王陪着你一起去看娘亲,好吗?”
小相思并不满意,粉红色的嘴巴撅得高高的,继续在淳于望身上晃来晃去。
淳于望宠溺地微笑着,用他修长的手指刮她撅起的嘴巴。
小相思不理,还撅着嘴。
淳于望又刮。
小相思还是不理。
淳于望第三次刮向她嘴巴,噗地笑起声来:“相思小气鬼!”
小相思便忍不住,咯咯地笑着拍打父亲的胸膛:“父王小气鬼!父王小气鬼!”
淳于望见女儿高兴了,便把她放到地上,招手向侍女道:“把郡主好生领出去,叫先生过来继续教她认字罢!”
小相思问:“今天父王又没空了?”
淳于望道:“是啊,父王晚点要出门。”
小相思便低头道:“还是住在山里好,父王天天有空陪我玩,天天有空教我认字。”
淳于望便回头望我。
我不解其意,皱眉瞪着他。
他便叹息,转头望向门外。
侍女抱起小相思走出去时,门帘掀开,一片空茫的雪白,仿佛伴着阵阵冷风卷进了屋子。
我有点后悔,刚才没有冒险再赌一赌。
从淳于望的反应来看,他分明也顾忌着我制住小相思相胁。
嫦曦公主是我君上司徒焕的爱女,她若出事,我固然没有面目去见芮帝;相思郡主却也是这位轸王殿下的掌上明珠,骨肉连心,只怕也是爱逾性命。如果我擒了小相思来换嫦曦公主,他多半会答应下来。
而我也不必留在这里被他当作另外一个女人,为他这莫名其妙的柔情万千如坐针毡了。
正在盘算时,忽听淳于望道:“我真想把你另一只手也折断了,看你还敢打相思的主意!”
我一惊,却只不动声色地端了茶水啜上一口,才淡淡地笑道:“小郡主玉雪可爱,聪明灵秀,我又怎会打她的主意?”
“如此最好。”淳于望站起身来,恼怒般瞪我一眼,才道,“随我来。”
*
淳于望并没有立刻送我回沁芳院,而是将我带去了他的书房。
大约并未预备他过去,等我们走进去,下人们才匆匆把别处的暖炉先挪了过来,又把书案旁原来预备的暖炉点上。
暖意一时没有发散开来,书房里还是有点冷。
我一边用左手揉捏着自己受伤又受冻的右手,一边四下里打量,忽然一阵寒意从脚后跟直涌上来,让我打了个寒噤。
对面的墙上,挂了若干乐器,笙箫琴笛无一不备,俱是质地上乘,制作精巧,连打的穗子都精美夺目。可最眩人眼目的,并不是这些名贵的乐器,还是挂在乐器间的一幅美人图。
眉目清丽如画,意态安闲潇洒,梳着简单的堕马髻,簪着小小的凤头簪,浅杏夹袍上松松地披一袭朱砂色狐裘,正笑意盈盈向我凝望。
那容貌,那装束,甚至那扶剑而立的姿态,都让我一时地神思恍惚。
好像有另一个我,正缓缓自画中步出,轻启朱唇向我微笑说话。
我甚至看得出她在说什么。
她应该是在告诉我:“我是盈盈,盈盈。”
我退开一步,猛地吸一口气,望向被雪粒打得砂砂作响的窗棂,尽力平定我波动的情绪。
不怪淳于望会把我认错。如果真有这么个人走到我跟前,说不准我会认为自己正在照着镜子,不小心看到了另一个自己。
而我也明白早上梳妆完毕侍女为什么那样惊讶了。
我今天的穿戴装束根本就是按这画上预备的,侍女们看到的,就是一个从画上走下来的活生生的“盈盈”。
“这不是我。”
有一个人发疯就够了,我可不想因为一张画发了疯,立刻再次声明:“轸王殿下,这女子虽然像我,可并不是我。她比我年轻多了。”
淳于望正一瞬不瞬地察看着我的神情,闻言答道:“那是自然。这是我五年前画的。”
我仔细看了下画面的布局和人物的线条,点头道:“轸王的书画已臻化境。这样形神兼备,当世画师中没几人能做到。”
淳于望的笑容便有点发苦:“旁人都道我书画好,只有盈盈清楚,我在这上面天份有限,除了为她画的像,几乎没一张可以当得起一个好字。倒是剑法还罢了,她便说,必定是我心中只有剑与她的缘故。”
他说起盈盈,并没有再用“你”字,而用着“她”字,显然这时候没犯疯病,并没有把我当成他的盈盈了。
我便松了口气,说道:“这是实话,若不能倾尽心力,不论是绘画,还是运剑,都无法达到上乘。”
他不答话,只走到我跟前,伸出手指,托住我下颔。
恨薄情,多少鸳梦散(1)
我被淳于望扣得紧紧的,无法腾挪,无法逃避,周身尽是他温存的气息,不得不被动地承受他所有的爱抚,渐渐也开始气息芜乱,和他肌肤相触之处如被火燎过般炙烧起来。
他见我在他身下不安悸动,方才将身体缓缓侵下,一双黑眸却依然专注地凝视着我,不知是在查探我的动静,还是在透过我想念他的盈盈。
他的眼睛是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。平时虽过于清寂,此刻却澄亮如明珠,转动之际光晕流转,看不明晰,但更有着难以言表的独特气韵,如夜梅暗香,清清淡淡,却柔情暗涌,无声无息地缠绵过来。
可惜,这样飘忽的柔情,并非真的因为我。
淳于望,连同他沉重可怕的情感,对我来说都太过危险。一边控制我,给我锦衣玉食的安闲生活,一边逼我在屈辱里承受他带来的愉悦,这对于我在血与火中好容易磨砺出的刚硬性气显然是种挑战。
虽然那种愉悦,是与爱情完全无关的纯属生理的愉悦,但同样地销魂蚀魄。
我从低喘转作了快意的吟哦,周身的毛孔都似被燎起的汗意迫得张了开来。他便与我贴得更近,微阖了双目和我更深切地缠绵缠绕,以期在给予我愉悦的同时让他自己获得更大的快乐。
白皙的双足在骤然加剧的刺激里扳作弓状时,我忍耐不住地失声惊叫,只觉眼前忽然漆黑,偏又在漆黑中闪出一片灿亮,而我自己竟似活生生地被抬到那片灿亮之上,久久无法踩回原地。
*
好容易回过神来时,淳于望也正倦倦地伏在我身上,半阖的眼眸却清亮如水。见我睁开眼,他轻轻笑了笑,忽然低下头来,淡色的嘴唇压下,便亲向我。
我正唇干舌燥,乍与一团柔软的湿热相触,竟一时错愕,觉出他得寸进尺又待深相缠绵,才皱起眉匆匆转脸避开他,不满地哼了一声以示厌恶。
他却如尝了腥的猫一般,眼睛里居然闪出了孩子般的顽皮和欢喜来,低头在我额上亲了一亲,说道:“你知道吗?虽然你的性格脾气半点不像盈盈,但与我欢好时却和盈盈一般忘情,模样可爱得很。”
我第一次听人用可爱来形容自己,还是因为这等事,不由得脸上一烫,随即冷笑道:“哦,我不忘情,难道殿下指望我学那些三贞九烈的女子,为这么点不足挂齿的小事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?”
淳于望微一怔忡,苦笑道:“哦,在你眼里,和男人行夫妻之事,也是不足挂齿的小事?”
他这样说着时,手指兀自在我光裸的曲线间游移,仿佛刚才一场激烈放纵的欢爱远远未能让他魇足。
我冷笑道:“我为何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?既然我是给逼迫的,便是失贞,便是无德,也该不是我的错。我何苦因旁人做下的错事而懊恼痛苦?”
淳于望浓黑的眉跳了跳,一弯唇角,盯着我说道:“不是你的错,自然是我的错了?”
我闭着眼睛没有回答。
而他也未追问,依然炙热的身躯再次靠近,掌心的温度烫得人难受。
我吸一口气,忽转过脸,向他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没错。这世间,从来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若你不曾一败涂地,你错的再多,也算不得错。若你一朝败亡,沦于他人之手,承受怎样的苦楚和报复,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取,没有道理可讲。”
他依旧依在我身畔,微瞑了眼眸听我说着,淡淡道:“这话……有点意思。不过……这些权力角逐,本是男人之间的事。你一介女流,何苦掺进这团浑水?”
我盯着他的眼睛,点头道:“没错,我不该掺进这团浑水。我倒也想着和寻常女子一般被娇养于深闺,闲暇时读些诗书,学些针线女红,然后热热闹闹地嫁人,安安静静地相夫教子,享这一世安宁。但人生在世,不如意事十之八九,哪能事事遂心?我从小就没被当作寻常女子教养,又怎么可能和寻常女子那样平静生活?”
淳于望打听过我家世,闻言也不惊讶,只拿指尖轻轻地滑动在我面颊,悠悠道:“你要和寻常女子一样平静生活,又有何难?抛下你心底的野心和杀机,我便可成全你。”
他?
想把我当作盈盈,留在身边一生一世?
我躲避着他轻浮的手指,身体已给逼得快倾下床沿。瞪着他从容怡然的面容,我终于怒极而笑。
“淳于望,你有没有听过骆驼岭之战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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